今年是紫禁城建成六百年。宮殿建筑是皇權(quán)的象征，不論在哪個國家，宮殿都是一種特殊的建筑。它的建造，集萃了民間建筑的精美，同時賦予宮廷文化的嚴謹格律。紫禁城，無疑是我國傳統(tǒng)建筑中最炫目的杰作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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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傾天下之力持續(xù)十年備料

　　永樂四年（1406年）閏七月，以工部尚書宋禮為首的多位大臣，離開首都南京城，分赴大江南北。他們奉命到當?shù)囟矫癫赡�、燒造磚瓦，征發(fā)人力和物資，為一項即將開始的國家建設(shè)工程做準備。

　　這項工程就是在距離南京千里之遙的北京城，修建一座恢弘壯麗的宮城。

　　這座宮城凝聚著明成祖永樂皇帝朱棣的夢想，寄托著他治國理政的宏偉規(guī)劃與深思憂慮。對于這位剛剛經(jīng)歷了血雨腥風洗禮的新皇帝，“得位不正”的夢魘始終縈繞著他。朱棣希望逃離建文帝的故都，遷都到自己的龍興之地北京。奪位首年，朱棣便下令將北平城改名北京，透露出了遷都的信號。當然，他提出的理由是元朝殘余勢力盤踞在蒙古高原，“天子守國門”，遷都北京有利于對抗北元。他要效仿父皇朱元璋，建立不世功業(yè)，名垂青史。朱棣強力壓制反對遷都的聲音，將各種資源持續(xù)輸送到北京城去。

　　一座配得上朱棣政治藍圖的偉大宮城，呼之欲出。

　　工部尚書宋禮奉命砍伐嘉木良材之時，不會預料到原材料收集工作會持續(xù)10年之久。他們深入原始森林，尋找陽光下最好的金絲楠木。這種楠木高大堅固，香味雋永，且不怕蟲蝕、不易糟朽，是宮殿梁柱的絕佳材料。楠木最大的問題是生長周期長達300年，到永樂年間只存在于人跡罕至之處。宋禮帶領(lǐng)的伐木隊伍，“入山一千，出山五百”，將近一半的建設(shè)者沒有看到宮城開工的那一刻。這些歷經(jīng)危難采自西南深山中的巨木，借助長江水力，順流而下，“一夕自谷中出，抵江上，聲如雷”。它們一路呼嘯，在兩岸官民驚訝的目光中，抵達遙遠北方的北京城下。

　　在如今的保和殿后方，御路正中的石陛是一整塊艾葉青石，長17米，寬3米有余，厚1.7米，重200多噸。這塊巨石采自北京西南良鄉(xiāng)的大石窩，先不論挖掘之難，單就運輸就征調(diào)了數(shù)萬名勞工。這塊數(shù)萬人也搬不動的巨石，只能選在寒冬臘月，先在道路兩旁每隔一里左右掘一口井，再從井中汲水潑地成冰道，然后前拉后推，用了28天才將石頭運到工地，最后雕成石陛。

　　宮城的地磚來自魚米之鄉(xiāng)蘇州。蘇州一帶土質(zhì)好，燒工精，工部最終選定在蘇州陸慕鎮(zhèn)余窯村生產(chǎn)地磚。這里土質(zhì)優(yōu)良、燒制有方、產(chǎn)磚顆粒細密，“敲之有聲，斷之無孔”，朱棣賜封此地為“御窯村”，御窯所產(chǎn)地磚得名“金磚”。黏土磚為什么冠名金磚？一種說法是金磚成品質(zhì)地堅硬，有金屬質(zhì)感，敲擊時發(fā)出金屬聲音，因此得名金磚；另一種說法是金磚生產(chǎn)嚴格、制作考究、工序繁復，從取土練泥到出窯磨光需要一年半時間，光燒窯就需要上百天。出窯的成品必須體質(zhì)細膩，棱角完好，有一絲瑕疵就棄之不用。每一塊運到工地的金磚都極為昂貴，價同黃金。

　　每一項建筑原料，無不慢工細作、精益求精，十年光陰在不知不覺中便流逝了。“傾天下之力”，莫過于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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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整體覆于元朝皇宮之上

　　在此期間，朱棣的宏偉藍圖漸次鋪陳開來，北伐草原、西下南洋，建章立制、破立有道。永樂十四年（1416年），朱棣君臣統(tǒng)一了遷都思想，選定“北枕居庸，西峙太行，東連山海，南俯中原，沃野千里，山川形勝，足以控四夷，制天下”的萬世之都——北京，為大明王朝的新首都（《明會要》）。萬事俱備，只欠動工了。第二年2月，以泰寧侯陳硅為主，柳升、王通為副的新首都營建工程正式開始。

　　明朝在元朝大都的基礎(chǔ)上，明確了“三城制”的北京城格局，最外側(cè)是由內(nèi)城和外城構(gòu)成的“郭城”，護城河環(huán)繞著高大的城墻。前三門大街劃分內(nèi)外城，大街南側(cè)為外城，也稱北京“南城”；大街以北是內(nèi)城。內(nèi)城南墻開三門，東西北各開兩門，一共九座城門，皇城就在內(nèi)城中南部。

　　皇城以內(nèi)，匯聚著朝廷衙署和與皇室有關(guān)的機構(gòu)�；食悄掀痖L安街，北至地安門大街（時稱北皇城根），東到東皇城根，西抵西皇城根。四條大街圍成一個規(guī)整的南北豎長方形，由于西南建有元代大慈恩寺，所以西南角凹進一個小矩形，也就是現(xiàn)在府右街和靈境胡同圍成的區(qū)域。民間以“皇城根”代稱北京城。皇城開辟四個城門，正門是南端的承天門（天安門），北門名為地安門，東西分別為東安門、西安門�；食怯兴膫�城門，內(nèi)城有九個城門，民間又以“四九城”代稱北京城。

　　陳硅等人將皇城之內(nèi)建筑騰空、居民外遷，開始鋪設(shè)各種街道，修造各處衙署，并在核心的中南部大興土木，興建宮城�；实蹫樯咸熘�子，奉天承運，替天牧民。從秦漢至盛唐，帝王所居的宮城都模仿天帝所居的紫微垣，將宮城稱為“紫宮”；皇帝居所為禁區(qū)，官民無故禁入，也稱“禁城”。計劃中的宮城便得名“紫禁城”，紫禁城的名號，沒有法定文字，也沒有公開匾額，但在皇權(quán)的加持和民俗的流傳之下，深植國人內(nèi)心。

　　紫禁城選定的區(qū)域，大部分與元朝皇宮重合。元朝覆滅后，就藩北平的燕王朱棣依托元皇宮的基礎(chǔ)，修建了燕王府。燕王府沿用了諸多元皇宮建筑，略加改造。規(guī)劃中的紫禁城，肯定不能如藩王府一般因陋就簡。陳硅等人需要做的第一件事，便是徹底壓制元朝的“王氣”。人們徹底銷毀了燕王府，元朝舊建筑也隨之煙消云散。后來崛起的紫禁城，整體覆蓋在元朝的皇宮之上。

　　毀掉地面建筑以后，人們接著刨掉了元朝皇宮的基礎(chǔ)，重新做一遍夯土地基，然后人工回填。這種整體重做地基的方法，俗稱“滿堂紅”，新地基稱作“一塊玉”。元朝舊地基整體挖走，工匠按照一層三七灰土、一層碎磚進行回填，反復交替。所謂“三七灰土”是將生石灰、粘土按照31003d17的比例配制而成。為什么不全部回填灰土呢？碎磚與灰土層層疊疊地夯實，可以降低日后建筑物的沉降隱患。此外，新地基還不計成本，在搭配好的三七灰土上潑灑煮好的糯米汁加白礬。黏稠的糯米摻入灰土之中，增強了地基的整體性和柔韌性，使得新地基成為一塊堅硬的整體，完全避免了日后建筑的不均勻沉降。

　　紫禁城建在一塊巨大、完整的人工地基之上。經(jīng)測量，新地基最淺處為3米左右，最深處約8米。核心建筑下部的地基較厚，其他地段相對較薄。這種層層疊疊夯實的地基，人們用鎬鍬都很難削平。

　　在地基的四周，工匠們還挖掘了方正的護城河，取名“筒子河”。搬離的元皇宮舊地基和新挖的護城河泥土，土方數(shù)量相當大，再加上建筑廢料，人們在北護城河北部中段壘了一座山脊東西向的山丘，取名“萬歲山”（今景山）。萬歲山南北狹窄，就像一面屏風，屏護著南邊的紫禁城。萬歲山巔峰，正對著皇宮的中線，既是北京內(nèi)城的幾何中心，也是全城的制高點。該處建有萬春亭，站在萬春亭平臺上可以俯視皇宮，極目九城。萬歲山不僅是一座假山，而且還有特殊的作用：這座人工山下就是元朝皇帝寢宮延春閣，明朝皇帝用一座廢料山丘壓在前朝皇帝的床榻之上，起到“鎮(zhèn)壓”作用。而且這樣一來，紫禁城就處于背山臨水、負陰向陽的風水上佳之地。

　　文字難以描繪建造者的辛勞，后人也難以想象工程量之大。直接建造紫禁城的是二三十萬征發(fā)的民工和衛(wèi)所官兵，如果算上周邊參與者，建設(shè)隊伍總?cè)藬?shù)當超過百萬。史載“以百萬之眾，終歲在官供役”。原始建材運抵京城后，皇城內(nèi)外還建造了五座二次加工的工廠，采用場外加工的辦法減輕紫禁城的壓力。這五大廠分別是神木廠、大木廠、臺基廠、黑窯廠和琉璃廠，持續(xù)向建設(shè)中的紫禁城輸送半成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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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眾多無名工匠貢獻聰明才智

　　紫禁城的設(shè)計師是誰呢？這是關(guān)于紫禁城諸多待解之謎中的一個。

　　宋禮、陳硅等人是奉命指揮修造紫禁城的朝廷命官，不是設(shè)計師，更不是一線建造者。

　　有人提及紫禁城是太監(jiān)阮安設(shè)計的。阮安來自交趾（今屬越南），他聰明能干，對我國傳統(tǒng)營造法式有研究、有巧思，營建北京城時奉命設(shè)計城池、宮殿及百司府廨。史載，阮安“目量意營，悉中規(guī)制，工部奉行而已”，他受蛐蛐籠啟發(fā)設(shè)計了紫禁城角樓。阮安對紫禁城設(shè)計貢獻良多，但整個宮城的宏觀布局并非一名太監(jiān)能夠設(shè)計的。阮安的貢獻，集中在微觀層面。

　　還有人說蘇州蒯氏家族是紫禁城的設(shè)計師。蒯思明是朱棣欣賞的御用建筑師，參加過南京皇宮、紫禁城兩座宮城的修建。其子蒯福擔任紫禁城“木工首”，類似于首席工匠。他們的家鄉(xiāng)——太湖之濱的吳縣香山盛產(chǎn)能工巧匠，有“江南木工巧匠皆出于香山”之說。蒯福組織了以老鄉(xiāng)為主的建筑大軍“香山幫”，成為明清兩朝紫禁城的修繕主力。蒯福年邁還鄉(xiāng)后，蒯祥子承父業(yè)出任了木工首。紫禁城建成后不久便遭遇了多次嚴重火災(zāi)，三座大殿和后宮幾乎毀于一旦。蒯祥在京40多年，在正統(tǒng)、成化年間主持復建這些建筑，還修建了明前期的帝王陵寢。他精通尺度計算，工程竣工后的實景與施工前的設(shè)計分毫不差，榫卯骨架細微相扣，獲譽“蒯魯班”。蒯祥將江南建筑藝術(shù)渲染進北京的皇家府邸，富麗堂皇的殿堂樓閣增添了許多溫婉精致。但蒯祥祖孫三代，仍算不上是紫禁城的設(shè)計師。

　　那些傳承中華技藝、默默付出的無名工匠，才是紫禁城真正的設(shè)計者。中國傳統(tǒng)建筑源遠流長，積淀深厚。紫禁城工程為工匠、民工、兵丁提供了發(fā)揮聰明才智的舞臺。比如，工匠們根據(jù)北京冬夏季日影的角度，科學測算出“柱高一丈，出檐三尺”，即宮殿出檐為柱高的三分之一，最能達到夏至前后屋檐遮陰、冬至前后室內(nèi)充滿陽光的理想效果。此外，厚重寬大的人字形頂，嚴絲合縫的磚石墻壁，再加上匠人們在屋頂木板基層之上分層鋪墁的厚達30厘米的泥背層，使得宮城房屋冬暖夏涼，這些都是勞動人民的建筑智慧在紫禁城上的體現(xiàn)。

　　永樂十八年（1420年）11月，紫禁城城墻、左祖右社、主體建筑建成，標志著紫禁城正式登上歷史舞臺�！洞竺鲿�典》記載，紫禁城平面呈南北豎長方形，東西二百三十六點二丈，南北三百零二點九五丈。廣義的紫禁城，除了筒子河包圍的城池之外，還包括北部的萬歲山、東南部的太廟、西南部的社稷壇，也包括與紫禁城功能、歷史密切相關(guān)的西苑、東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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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昔日皇城今日博物館

　　從1421年明成祖朱棣入主紫禁城開始，到1924年宣統(tǒng)皇帝溥儀被國民軍“請出”為止，在長達500年的時間里，紫禁城先后住進了24位主人。其中，明朝皇帝14位，清朝皇帝10位。

　　1912年2月，愛新覺羅家族放棄了江山社稷。與之配套的《清室優(yōu)待條例》允許退位的溥儀留居紫禁城后宮，并繼續(xù)擁有京郊的離宮別院，直到1924年馮玉祥國民軍驅(qū)逐溥儀出宮為止。溥儀退出紫禁城后，民國政府成立“清室善后委員會”正式接管�；始医�臠開始向普通百姓開放。1925年10月10日，超過兩萬名為生計奔波的普通人涌進了500多歲的紫禁城，它從皇帝的“家”成為老百姓的博物館。在這一天，紫禁城也有了新的名字——故宮。“故宮博物院”正式成立，成為管理紫禁城的專職專責部門。

　　抗日戰(zhàn)爭全面爆發(fā)前夕，故宮博物院于1933年啟動文物南遷行動。工作人員在數(shù)月間遴選出文物、圖書、檔案一萬多箱，分五批南運避敵。此后十多年，紫禁城珍寶在上海、南京、洛陽和西南等地開始了傳奇般的輾轉(zhuǎn)流離。

　　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時，紫禁城破敗蕭瑟，多處宮殿倒塌，垃圾廢料成堆。幸運的是，隨著我國綜合國力的提升和文化事業(yè)的發(fā)展，紫禁城迎來了全面發(fā)展，不僅重現(xiàn)了昔日的皇宮格局，更成為游人如織的中國文化名片。

　　1961年，故宮成為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如今，故宮保存的文物約占全國文物的六分之一，是我國最大的博物館。1987年，故宮被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“世界文化遺產(chǎn)”。故宮是中國乃至全世界現(xiàn)存最大的宮殿，也是最大的木制建筑群。(張程)